3月28日,清晨。
中国的大部分城市刚刚苏醒。或许你正在拥挤的地铁上焦急地计算着时间,或许你已经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,打开电脑看看清明小长假去哪里比较好,又或许你刚刚把小孩送到学校,心里正为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忐忑……
对中国人来说,这个平淡无奇的早上是流动的,也是充满活力的,更是熟悉的,正如此刻的太阳。
就在同一时间,在数百公里外的仁川机场,亲人即将踏上归程——他们的全部生命已经融入今天这生机勃勃的景象中:
“我们是东方航空056航班,运送志愿军战士遗骸前往沈阳。”
“欢迎志愿军忠烈回国,我部飞机两架,奉命为您全程护航!”
壹
公辞六十载,今夕请当归。
2014年3月17日,中韩两国在韩国坡州举行了在韩志愿军遗骸的装棺仪式。3月28日9时30分许,搭载437具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的专机降落在沈阳桃仙国际机场,离开祖国60多年的烈士英灵回家。
“我们看到韩国那边整理的遗骸,真的一具一具的。你说我们的亲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,六十多年就没回来。我们还看到一具,头上那么大个枪眼儿,下巴颌的枪眼儿,那么清晰的,让我们心里感觉到特别的痛。”
“走的时候活生生的人,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堆白骨,泛黄的白骨。我们就是希望回来的烈士们,要看到我们亲人在迎接,不要让他们孤零零的。”
自此以后的每年清明节之前,韩国归还新挖掘的志愿军遗骸。2015年归还68具,16年36具,17年28具,一共569具。
今天,是第五批志愿军遗骸回家的日子。
根据中方统计,抗美援朝期间,志愿军的死亡人数为18.3万人,其中的大部分在 38线附近或朝鲜境内牺牲。
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网站上的部分烈士名单。
散落在韩国境内的志愿军遗骸是在1996年被汇集在一起的,那个时候距离那场悲壮的战争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。
这些尸骨被埋在从首尔前往板门店的坡州,墓碑是用大理石制作,但是大部分都没有死者的姓名,只有阵亡或战役的地点,和大约的阵亡时间。
忠骨流落他乡,这是历史对他们不得已的亏欠。
如今历尽曲折,英烈们终于魂归故里,国旗盖棺,战机护航,仪式极尽哀荣,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一点弥补。 希望那些为祖国战斗过的英雄和他们的亲人,能得到几分告慰。
贰
“我路过平壤时看到一个老太太,拿个锤子敲三脚架,‘当当当’,说是敌人来了,要报警。看到这种情景,我就流泪了,感到难过,我们的母亲、我们的乡亲、我们的同胞不能再冒着寒风敲警钟说日本鬼子来了,或者别的谁来了,来欺负我们来了。这种状况不能再在我们国家出现了。”
硝烟虽已过去60多年,但过于残酷的战斗现实以及所引发的强烈心理冲击,令人至今不忍回想它的许多细节。
1951年8月夏季攻势,美军在对983高地攻击时,9天消耗炮弹36万发,平均每门炮每天250发,达到炮管使用强度极限。
在广为人知的上甘岭战役中,敌人在我方阵地上的炸弹达到780万发,这些炮弹要用51000辆汽车或4400节火车皮才能装下。
韩国归还的志愿军遗骸大多是在战斗最激烈的江原道横城、铁原、洪川地区、京畿道涟川,以及加坪等地发掘的。这些地区处于三八线附近,正是当年交战双方反复争夺的区域。
在铁原发生的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中,我63军奉命阻击联军部队。
63军军史这样写道:“在副排长李炳群的率领下,将敌放至20米处,冲锋枪、步枪一起开火,连续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,敌人不甘心,又用炮火猛烈攻击,并把坦克开到我阵地前行直瞄射击,八名战士,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越战越勇,直至弹药用尽,突围已不可能,八人高喊‘胜利属于我们,祖国万岁’,纵身跳下悬崖。五人壮烈牺牲,有三人被树枝拖住幸免于难。”
这绝非孤例。军旅作家王树增说,你能想象数十门火炮加上30多辆坦克一起向一个小山包轰击1个小时、8架飞机又轮番扔下大量凝固汽油弹后是什么情形吗?山头被削去1米,连土都在燃烧。中国士兵竟然还活着,还站起来射击。 这给美国兵的心理震撼是极为强烈的,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手中卡宾枪射出的子弹是否有意义。
上海籍战士宋阿毛的绝笔书,这是战后在他冰冻的尸体上找到的。
那是1950年,中国刚刚解放的第一年,人均GDP不到50美元。此时美国的人均GDP是1500多美元,中美两国的实力差距不啻天渊。
我们用非常落后的装备迎战世界上拥有最强大装备的对手,打得极其艰苦卓绝,在战场上形成势均力敌,这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。
那些年轻的勇士们,他们的鲜血注入了共和国的生命里。
叁
“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。”
今天的中国,人民安康,山河无恙。
60多年过去,今天的舆论场不时回望和反思那场战争。在深沉的缅怀和敬意中,也夹杂了一些争议和质疑:志愿军的牺牲到底值不值?中国该不该出兵抗美援朝?
朝鲜战争或许不该打,但抗美援朝战争却不得不打。当战火烧到家门口,保家卫国即使不是中国人的唯一选择,恐怕也没有更好的选项。中国人不好战,但也不惧战。
反过来,如果我们当初视而不见,无法想象今天中国在半岛方向的周边态势,包括整个东北会是什么样子。
谁都必须承认,正是这场战争打出了我们的国威和士气,扭转了百年来屡战不胜的颓势,重建了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。
更重要的是,新中国从此向全世界证明,自己真的站起来了。在装备落后、艰难困苦的条件下,中国硬把头号军事强国逼回谈判桌前,这不仅更让美国和整个世界刮目相看,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和第三世界国家中的地位和影响也大不一样。
可以说,世界对中国的战略尊重,是英雄们用自己的血肉和精神铸就的。这种精神是整个民族的无价之宝,即使在和平年代,这种风骨和底蕴也应得到传承。
中国人爱好和平,不希望战争。但我们应该看到,如今中国崛起面对的压力,丝毫不亚于当年抗美援朝时的局面。60多年前的中国积贫积弱、一穷二白,在世界霸主面前尚且有毫无惧色、敢于应战的勇气。今天的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即使遭遇再严峻的挑战,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打退堂鼓,不战而降?
据金一南少将回忆说,美国军人对中国军人怀有一种颇富神秘感的尊重。在他们眼中,中国军队排山倒海、坚韧顽强、奋勇冲杀和不惧牺牲的精神,是“谜一样的东方精神”。
“我们在这里吃雪,是为了祖国的人民不吃雪;我们在这里蹲防空洞,是为了祖国的人民不去蹲防空洞。不要哭,眼泪会冻住的。”
英雄,今天我们接你们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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